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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区木屋墙上的两顶竹笠

张丙辰

从分水岭游览区归来，对于老界岭水分两域、地别南北的印象独特而清晰。置身千仞之上，不仅使我感受了古人登高而赋的旷远和豪迈，还让我真切领略了大自然的精妙和神奇。辽阔江天，万里无垠，在世人眼里南北风物无非是粗线条分野，十里八里甚至几十、上百里的误差完全可以忽略不计，哪能有那么精确？谁会想到，分水岭上标志着南方和北方的两面旗帜，相距不过两三米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:象征南方的绿旗迎风招展，象征北方的黄旗纹丝不动。再看两侧的山体，南侧植被茂密，满眼秾秀，把连绵山岭包裹得严严实实；而北侧则渐远渐疏，裸露出褐黄色的山脊。车走车路，马走马路，万里江山竟有如此精细的分野，而我竟会站在这一分界线上，看天风海雨在脚下飞道扬镳，亲身感受大自然的伟力，这是何等难得的天人缘分？

带着惊喜和疲惫酣然如梦，一枕黑甜，几度梦回奇山异水。

晓窗林鸟高鸣，啼破一枕清梦，晨光熹微中我沿着山径漫步。老界岭，真是一个让游客不忍睡懒觉的地方。你可以坐，可以走，可以听，可以观，可以嗅，可以品，五官所及的任何事物都可吟可赏，决不会让你游心错付。唯独不可以睡懒觉！你自己会觉得暴殄天物不可原谅，生怕轻慢和辜负了绝妙山水。

竹滴清露，风度微凉，山径上只有鸟和我。掠过肌肤的丝丝爽气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惬意，竟让人不愿归屋，只想在露天的石径上信马由缰。我沿着楼后的步道拾阶而下，忽然在B区一栋小木屋前停下脚步。

木屋的外墙上挂着两顶竹笠。

我靠近几步，眼光不停地在两顶竹笠上反复切换。似乎要把一段奇遇辨认清楚。

竹笠大小适中，工艺精巧，形状有如倒扣的铜铙----那是一种典型的北方打击乐器。在这南北交界的大山深处、别墅群里，这样一件竹制品，仿佛带上了金属质感，敲击出江南的丝竹之音，铿锵质朴，意绪深沉。

我摘下斗笠仔细把玩，编织工艺极为精致。它以竹架为骨，棕丝为纬，细长的竹篾在龙骨间飞针走线，编织出岁月的纹理。竹笠边缘微微翘起，拱卫着中间隆起的盔顶。时光把竹笠打磨出细滑的淡黄光泽，那是岁月的包浆在诉说曾经的风雨故事。

竹笠是水乡的标志，是江南的证章。烟雨迷蒙的江南，小桥流水的江南，浆声灯影的江南，渔火晚钟的江南，都因为金箬笠绿蓑衣的点缀，更具有如诗如画的旖旎风情。那是夕照里撒向江河的一张网影，那是细雨中佝偻独行的一条深巷，那是濛濛云雾茶姑归来的一弯湿径，那是漠漠水田躬身扦插的一篇诗行。竹笠是秀美江南十分重要的人文元素，它属于石桥石栏石板路，属于粉壁黛瓦马头墙。但这里分明是北国的名山，中原的南阳，为何它会出现在老界岭，悬挂上木板房？

笠被文人墨客写入诗文，被丹青妙手画入图谱，但改变不了它顽强的生命基因。它是渔家的头顶大事，天生带有担当使命和傲岸气质，博风斗雨，守护希望。骄阳似火的夏日，它为户外劳作的人们遮挡酷热，留下一片清凉的阴庇；细雨霏霏的时节。它隔断了雨丝风片，让陌上的身影从容而坚定。

我端详着竹笠，在小木屋前站了很久。山径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，我从凝望中回过神来，看到在石阶的那一边，距离木板房有二三米的地方，有一颗硕大的树根，从断面可以推想出树干粗大，直径怕有一米之多吧？但在树根的断面边缘，在粗糙树皮和木质层连接的夹缝里，不屈不挠地长起了一只新芽。枝叶青红，叶芽娇嫩，已经有20多公分高了，和板壁上那顶精致竹笠隔路相对，彼此映照。这是什么树呢？

“杨树，这是杨树。”一名执帚的环卫女工恰恰扫过，她用当地方言主动为我释疑解惑。

杨树是地道的北方树种，在中原农村的村头路边、房前屋后司空见惯。但它和对面墙上的竹笠在同一时空下彼此映照，而且不屈不挠地长出一颗新枝，我觉得这样的映照似乎大有深意。它是想强调自己的北方属性吗？是在表明自己的中原血统吗？是要宣示自己的景观特质吗？山水有本性，园林无假情，每一种物象都包含着生命信息，都蕴藏有智慧密码。在水分两域、地别南北的老界岭，老杨树凤凰涅槃般地坚韧和执着，究竟是要提醒我们什么呢？

我无厘头地想到了与南阳有关的一幅对联：“心在朝廷，原无论先主后主；名高天下，何必辨襄阳南阳”。我很欣赏对联的作者顾嘉蘅高屋建瓴的眼界和襟怀。他是湖北人，任南阳知府。楚人来南阳为官，偏偏两地对诸葛亮躬耕之所争执不下。这副对联超然物外，没有陷入对具体事务的无谓纠缠，而聚焦在对诸葛武侯一生忠诚和后世盛名的高度赞美，表达出了一种达观高远的思想境界。

地处南北交界的老界岭，既得江南之秀，又具北方之雄，这种独特位置和地理条件，成就了老界岭双料的山水美景。江南诗客，极目山明水秀，兼赏北方豪气；塞北文友，登临巉岩幽壑，喜览南国斯文。既在情理之中，又出意料之外。各得其所，满载而归，收获的是对锦绣山河的独特印象，是对祖国山水多样性的惊喜感受，至于这一方山水风格应该判定为南方还是北方，究竟又有什么关系呢？

张丙辰，笔名阿丙，河南孟州人。曾任焦作市教育局局长，焦作高等师范专科学校校长，党委书记。教授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河南省杂文学会会长。郑州大学文学院创作基地特聘导师。出版文学专著七部。散文《缘祭》选入国家中职教育统编语文教材，散文作品《西望长安》获“韩愈杯“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。多篇赋体散文被名校和景区刻石勒碑，长期留存。